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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二十三 糖瓜粘

作者:粉墨是梦||责编:一默

凤城自秦汉至解放前,就是县城,解放后,才迁址s城。民国时期凤城有一条东西走向的石板大街,一溜的水青色。富门大户就散落在石街的深巷中两旁。吴家的大小姐是民国二年,坐着八抬大红轿子入了朱家的厅堂。

吴家大小姐在私塾读过蓝色线装书,在省城读过新式学堂。朱家二公子和吴家小姐一同入私塾,一同着民国学生装赴西安读官学,同来同往,同进同出,自然也就恋爱上了。

吴家和朱家虽是朱门大户,却没有佣人,只有在麦黄时节,请几个短工帮衬几天。吴家规矩多,朱家讲究多。逢年过节就很隆重。

腊月二十三这天,朱家并不祭灶,而是扫尘。若是大晴大嗮,朱家的院坝里摆满坛坛罐罐,铁丝上挂满绿绿红红。洗洗晒晒的工作从早到晚,直到半个月亮挑在柳枝梢,大扫除的工作才接近尾声。

朱家二少奶在这一天也会谢去秀禾绣服罗裙,一袭粗布大衫,挽起袖子,把灶台洗的光白,把灶龛拂拭的光光亮亮。“小孩,小孩,你别馋,过了腊八就是年。腊八粥,过几天,漓漓拉拉二十三。二十三,糖瓜粘,二十四,扫房子……”每年打扫屋子的时候,朱家二少奶就想起先生教的这首顺口溜。

腊月二十四日这天,是朱家祭灶日。朱家二少奶,一早起来,就把手洗净,揉面做花馍,炸花果。傍晚时分,朱家二少奶又把灶爷灶婆的神像擦拭一番,恭敬的端放在神龛上,给供桌上摆上糖瓜,橘子,苹果、枣、还有糖花生、米糕、花馍、花果。妥了站到门口说:“好了!”门口就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,这自然是朱家二少爷放的。随后门口一声长长的吆喝:“朱家祭灶了。”朱家老公带着朱家诸子诸孙入厨厅,红良怀抱一大红公鸡和爷并排跪,大红公鸡不停的扑棱,红良用手紧紧压着。其它人三拜三跪礼上三炷香。老朱公拱手作揖道:“一年的日子,多亏了灶王爷的保佑,就这么平顺的过来了,我们全家感谢您。您老人家忙了一年了,今天上天去,好好的休息休息,高高兴兴过个年。来年,在接着辛苦做活,保佑朱家每天灶上都有饭煮。”朱老公把糖瓜用火烤烤,然后在灶王爷的嘴上放一放。

小孙女拧过身问朱老奶:“婆,爷爷为什么要这样做呀?”朱老奶抱起小孙女说:“为的是让灶王爷嘴甜一点,回到天上去呀,向玉皇大帝说些好话,保佑咱们家来年日子红红火火。”上过香后,朱老公张开臂哄大家出去;“灶神公灶神母得享用祭果了,大家不能打搅,需等三炷香燃毕,方可进厨房。”红良出门松开鸡,鸡“咕咕咯咯”的跑回窝。

“又祭灶了,这日子过得真快。”

“是啊,又是一年了,过得实在快。”朱家老太和朱家二少奶在厨房屋檐下,好像约好了似的,在十几年的祭灶之夜里,这几句话从不离心。

小年的前十日,就有挑糖担的货郎担,从城东头进城。老人着靛蓝对襟衣,戴一顶黑毡帽,绑腿,瘦小,皮肤黑,仿佛是丰子恺漫画里的人。他的糖担子,像幅古画:担子两头各置一匾子,担头上挂副旧铜锣。老人手持一槌,边走边敲“当当——,当当当——。”惹得不少路人循了声音去寻,寻见了,脸上立即浮上笑容来。“呀!”一声惊呼,原来是卖灶糖的来了。老人走路快似风,两头一闪一闪,走着走着,扁担在肩上旋个圈,扁担从这个肩头跑到那个肩头了。街中央有一棵大槐树,老人把担子放在槐树下,提着锣就在巷子里敲:“当当——,卖灶糖咯——”正宗地道的凤城口音。

挑糖担的货郎,走村串户,大孩子们只要一听到铜锣响,立即飞奔进家门,拿了早早备下的破铜烂铁破布儿出来,换得掌心一小块的灶糖。伸出舌头小心舔那掌上的一点甜。小孩童便拽着大手老手匆匆往糖担赶。

红良拽着朱老太的手,摇摇晃晃的走到糖担前,朱老太说:“来五斤。”

老人说:“好嘞,您要有芝麻的还是无芝麻?有芝麻的味香,无芝麻的味淡。”

朱老太说:“要芝麻的。”

老人又问:“您要长条型的还是扁圆型?”

朱老太说:“两样各来一半。”

老人答应着提刀劈下几块奶黄色糖瓜,用秤秤了,用麻纸包了四方块,递给朱老太。老人拿起一块,递给小孙孙。小孙孙放到嘴里用牙咬。朱老太前面咯噔咯噔急着往回走走,小孙孙在后面嘴里叫:“呜呜,婆——婆——。”

朱老太说:“哎吆,粘上了!”就用手去扯。

老人说:“甭管,让粘着吧。小心把牙扯掉,一会儿就掉了。”

朱老太提着糖小脚跑起来,在土院墙外喊:“边国他爸,边国他爸,红良的牙被糖粘住了。”

小孙孙在后面踽踽走,用手把糖捧住。朱老太到家,小孙孙也到家了。朱老爷问:“糖呢?”小孙孙把手展开。

朱老太把糖分成两个纸包,放在屋外石矶上。一个纸包祭灶用,一个纸包让二小子去省城带。

小户人家祭灶公却很简单。在灶台面摆几样糖瓜,墙上贴上灶公,两边贴一副大红对联,上写道:“奏去人间事,带来天上春。”点燃三炷香,拜了,把香插在香炉,祭灶结束。孩子们站在一边,看着婆做这些事。婆说好了,孩子们便一哄而上,把糖瓜抢走。

最先结束的人家,把供果拿出来分给左邻右舍,大家同喜同喜。罗姨从后门的小青砖拱门出来,捧了一大把花生瓜子,“来来来,拿去吃!”“多拿一点,拿啊拿啊!”陆续有人出来,这家拿来果子喜糖,那家拿来甘蔗橘子。于是,巷子里的人纷纷围拢,为了不使每一个街坊邻居扫兴,人们总是十分客气又颇为得体的将每家的灶糖都拿上一些,喜兴兴的装进自家口袋里说:“带回去给我家黑妞吃”。

老光棍也买上一点灶糖,尽管他不用来祭灶神公灶神母,但人们开玩笑讲,你不怕灶神公怪你啊!老光棍将灶糖丢进嘴里,咬得咯吱咯吱响,皱上眉头说一句,“太甜!”

后来的故事情节急转直下,跌宕起伏的让人不忍翻阅历史书卷。朱家二少爷在中条山战役捐躯了。当阵亡通知书送达朱家大院的时候,朱家二少奶正在自家大门口买灶糖。那一年的小年,虽然舍也扫了,灶王爷也送了,朱家大院却充满了悲伤。过了二年,朱老太和朱老爷也相继过世。朱家二少奶开始还简单的祭灶,后来也就不祭了,只是每年的灶糖还是要给孩子们买的,钱是在河道筛沙挣来的。

朱家二少奶我的姑婆给我讲她的故事时,我看见她浑浊的双眼亮亮的,深深的,长长的望着院墙根一丛茂密的竹林。

过了几天,我提着在“京东”买的灶糖,又走进姑婆家。她在拿扫把扫院子,雪白的齐耳发在太阳下很漂亮。

我扶着她坐在八仙桌边,从塑料袋里拿出麦芽糖,搬了一小块,放进她嘴里。我说:“尝尝。”

姑奶良久:“不是那个味吆。”她起身向里间屋子走去,背一下子躬了。“也不是手工的。”我听到一声长叹:“现在手工灶糖,少见咯。”我知道她又去瞅那些发黄的照片了。

她在里面说:“老闺女,把那些故事写出来吧。”

“我写不好。”我忐忑着。

“不要紧。等我去找他们了,就没人知道这些故事了。”

“我试试吧。”我盯视着青翠欲滴的竹杆,一只鸟笼挂在一枝上,一只翠鸟在鸟笼里吱吱鸣叫跳跃,这枝玉竹也跟着跳跃。

我挪出一把竹躺椅,扶着姑奶坐下。我拉过一把斑驳黑漆的方凳,凳面有斑驳金色竹叶和孤独的梅花朵。我靠在姑奶身边,姑奶的眼光又远了。

姑奶奶刚刚从西安回来,穿着月白绣红梅的旗袍,披着烫卷发,从城东头远远走来,晨阳把她的影子拉的很长,投在青石板路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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